文 / 林青蘭 學生進駐立法院後,森小的孩子們不時追問: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?」 老師們一點一滴慢慢和孩子們說自己經驗過的「台灣民主化」的過程、「公民不服從(非暴力抗爭)」,也說源自法國的學生運動、說「民主國家(社會)」可能會有的多元聲音。當感受到台灣的歷史已經被記下極重要的一筆,且還在書寫中,森小老師們討論著:「這台灣史重要的一頁,孩子們可以透過他自己去親身感受嗎?」 歷史課本,從來只記過去;歷史課本的閱讀者,也只能書空咄咄地「鑑往知來」;但,如果,我們正站在歷史的浪頭上呢?過去讀歷史、現在讀歷史,將來還要陪下一代讀歷史的孩子們,有沒有機會(在他們還是孩子時)同時是「歷史的旁觀者」,卻也是「歷史的參與者」?
思索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,不僅是對台灣社會現況感到坐立不安,而且憂慮著孩子們未來身處的台灣社會,我們就決定了,帶高年級孩子到立法院外上一堂校外教學。當然,「校外教學」前,得先進行「校內行前課」。 行前課前一天晚上,先在校園裏張掛一張布條,上面就寫著「差異就是珍寶」。 一覺醒來,孩子們很快發現這個大布條,請老師們兜全校孩子想那幾個字是什麼意思?這就為行課前「暖身了」。 行前課安排四堂,想讓孩子們感受一下:民主社會裏,鼓勵人們關心、了解各種公眾事務,但每個人的理解各自不同,怎麼辦?「多數」與「少數」之間,除了想法與選擇的不同,還會挑起不少負面情緒,怎麼辦?媒體還相當程度地影響著人們的思維,解讀媒體的立場或觀點,也是重點之一。
四堂課,孩子們聽聞了不少故事: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那個古代、《一個德國人的故事》裏紀錄的納粹士兵如何透過集體的力量控制壓迫人,還有,台灣人政治立場的壁壘分明。從古代到近代,「不同意見的人」被隔離、驅逐,甚至被滅亡,孩子們是有了一些想像了。 我們也試著解讀以下語言:法國大革命前夕伏爾泰說:「我並不同意你的觀點,但是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」、羅素的阿嬤說:「將來你長大,要站在對的那一邊,而不要站在人多的那一邊。」 解讀媒體的部份談媒體的特性,媒體為什麼被稱為「無冕王」?也找來同一天各報頭條,分析不同媒體對同一件事情切入的角度、呈現的語言有什麼差異?例如,三二四當天的頭版頭條,不同媒體的文字如下:「千人攻占行政院 鎮暴警察驅離」、「抗爭失控 政院淪陷 二千學生攻進 二樓翻箱倒櫃」、「政院淪陷 鎮暴警驅離」、「公民突襲 政院江揆下令 武警暴力驅離」。
孩子們說:用「淪陷」這兩個字,好像有侵佔的意思、用「公民」而不用「鎮『暴』反應了這媒體對學生運動較支持」。 還有,關於學生與總統的「對話」,媒體的頭版頭條文字是:「馬邀對話 學生暫拒」、「僵局有解 學生將與馬對話」、「解僵局 馬邀學生對話」、「馬邀入府對談 學生要求在凱道」。 問孩子們:「是哪一方提出對話的需要?」討論了一陣子,孩子的回應是「學生」,問他們,為什麼? 孩子們答:「如果是總統,老早就可以安排這個談話了」。 接著,我們和孩子們談「媒體會對小學生出現在現場有興趣,一定會想要採訪,我們可以如何表達與應對?」由老師模擬記者提問,有:你知道什麼是服貿嗎?你知道這次抗爭的訴求嗎?爸媽知道你來嗎?家裡是支持,還是反對?是自己想來的,還是學校叫你來的?針對這次的抗爭,森小有上什麼課嗎?知不知道前幾天有大哥哥、大姊姊佔領行政院?...就讓孩子們試著想自己最想要的回應是什麼。
行前課的最後,也請孩子們想想,如果有機會對這些事情或狀況說句話,他們想說些什麼?就先寫下他們「最想告訴人們的話」。 討論間,孩子們不時冒出「這是不是就是那個布條(差異就是珍寶)的意思?」、「問題就是沒有尊重不同的意見」。透過這些即時的教材,孩子們也感受到了台灣社會存在許多多元的聲音,而這,是一個民主社會真實的樣貌。
走!來去現場
說教 出發了,先到濟南路,再轉青島東路,往主講台走。路上可以由架設的擴音器聽到主講者的談話,談的剛好是「非暴力的保護自己的方式」是溫和而堅定的堅持和平抗爭的語言內容,還有演練的聲音。 有意思的是,這一路十多分鐘的行程,出現好幾位從森小畢業的孩子及家長,他們有剛從國中放學的,有高中生,也有在現場上課的大學生。這樣一行三十多人,找位子坐,但圍坐的人群實在不少,能容下三十多人的空間是沒有的,距離遠了,擴音器就模糊了。只好,再找找,沒想到,就在主講台前方有一處,他們說願意為孩子們「坐擠一點」,就挨著坐了進來。
我們詢問主持人,是否有上台說話的機會?一開始想的是,由森小主任說一下特別課的內容,談一點教育的觀點。主持台說可以,反問我們孩子們是否也上台?幾位老師趕忙問孩子們上台說話的意願?主持台也很快地回應,因為是孩子,他們願意讓我們「插隊」。孩子們有點緊張,但,也都很大方地上台說話。 孩子說:我是來這邊要了解服貿的,我發現,來這邊,我瞭解了,我發現,你們都在這邊一直努力,所以,我真的很謝謝你們。 孩子說:請你記得,請聽聽不同的想法。 孩子說:謝謝你們幫我們爭取一個民主的台灣。 孩子說:謝謝你們,為我們大家的未來在這裡努力。
孩子說:辛苦你們了! 孩子說:請年輕人們為台灣的未來一起奮鬥。 孩子說:非常謝謝來到這裡、坐在這裡的各位,或是立法院裡的大家,大家一定有自己要做的事,但是卻願意坐在這裡。我非常謝謝你們。 孩子說:我覺得,既然台灣是一個民主的國家,那麼政府就更應該聆聽人民的聲音。 孩子說:請你們繼續加油坐在這邊,我們會在心靈上支持你們的! 孩子說:為什麼我們要跟一隻老虎握手? 孩子說:我既不支持服貿,也不反服貿,但是我想跟政府或政府的官員講一聲,錢很重要,但是人民才是最重要的! 孩子說:我來這裡,是為了我的未來,不是別人叫我來的。
孩子說:我有我的思想,不需要別人告訴我該怎麼做,我可以做自己的主人。 有一位目前就讀國中一年級的森小畢業生,也上台說話:「今天早上歷史老師上課時說:『你們知道嗎?那個攻佔行政院,非法行為,就應該強制驅離呀!什麼四個小時?一個小時就應該抬走了。』可是,我認為,老師不應該直接提供意見,強迫我們接受,應該讓我們去思考、感受,去想這些事情的價值和對錯,才是自由的思考。」 這一趟校外教學,在人們可能還在質疑「小孩子懂什麼?」時,他們用自己的「有想法、有話要說」打破了這個迷思。 經過這特別的一課,我們在孩子的臉上看到更多閃亮的、想發問的、有所理解的笑容。
人類一思考 上帝就發笑 「人類一思考,上帝就發笑」,是猶太人說的話,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領取諾貝爾文學奬時發表的演說名言。原意是:人們思考得越多,以為自己越接近真理了,卻發現實則被上帝愚弄了。因為,人類愈思考,人與人之間思想的距離就會愈來愈遠。 也許,我們會同意這個說法,但,對於這句話我們可以有新的解讀。我們會說,「小孩一思索,老師就發笑」,對比上帝的笑,老師的笑,是欣賞的笑,不是嘲弄的笑。當然,老師從來不應該是上帝,也不可以自以為是可以造人的上帝。 正因為人的思考有侷限,所以,在森小,我們和孩子的教學互動是,協助孩子在乎自己的思考,同時,也在乎別人的思考、有話要說,同時,也聽得到別人的聲音。在森小,我們和孩子談的是「有了衝突,要能談」、我們和孩子談「愛、和平、非暴力」。但,沒想到民主的台灣我們的國家領導人選擇「拒絕溝通」、我們的國家武力對以和平為訴求的學生,施加最可怕的暴力。
這之所以,森小的孩子們和老師們一樣坐立難安,因而,我們需要到現場,走一走,看一看,想一想。 課程中還沒有跟孩子們明講的是,發起抗爭行動的學生團體,其實,是台灣社會中的「少數」;沒明講的還有,相較於我們安排的教學,執政者(擁有權力的在上位者)對學生團體(弱勢者,同時也是台灣的大孩子們)的回應,是太殘酷的反教育。
本文作者為人本教育文教基金會森林小學主任。 本文內容為個人言論,不代表公共電視立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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