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/ 朱台翔 上個學期開學一個多月，有一位家長在小懇親的時候說，她的孩子，那一陣子，常常會說一些讓人聽了不舒服的話。於是，我們成立了一個特別小組，試著教孩子「好好地說話」，每個星期固定開會，由我主持。 第一次會議，先請大家想一想，哪些孩子比較會說不好聽的話？了解了個別孩子的困難，再反推：孩子們需要什麼？我們可以做什麼？ 由於主要的目的是幫助孩子，所以，標準放得很寬，儘管有些孩子只是說話說得比較衝，也會被列入名單內。算一算，有二十一個孩子需要特別協助。 根據老師們的觀察，孩子會說難聽話的原因，大概粗分為幾類：有些是爸媽比較強勢、比較兇，沒有被接納、有許多不愉快的經驗；有些是有委屈、不快樂、沒有自信、發洩情緒、不會欣賞別人；有些是不會表達；有些是因為那樣說話可以改變狀態，也可以展現力量。
可以怎麼做呢？ 當然，還是要請家長、老師、孩子一起參與。第一週要做的事情比較多，每一位老師，不管上的是什麼課，都挪出部分的時間，提供相關的課程，除了讓孩子有改變的意願，還要增加他們演練的機會。 接著安排時間，由我與這些孩子的家長座談，說明現況以及如何協助的計畫與方法，並且請家長每天為孩子做一些事，譬如，讚美孩子、寫信給孩子、跟孩子談心...。同時，請導師和孩子們談「批評、指責與排斥」，其他老師自己找話題跟孩子談。 像我就列了幾個「交朋友的方法」，在二年級的班上討論，孩子們都很能說：例如「不要批評別人」，孩子們說：「如果你批評別人，別人的心都碎了」、「這次你批評人，下一次，人家也會批評你」、「被批評，會難過，還會特別討厭那個人」、「你被人家批評過，所以，也不要批評別人」。
至於「真心誠意地幫助別人」，他們覺得：「別人會喜歡你」、「會越交越多朋友」、「自己開心，別人也開心」。 講到「對別人表現出真切地關心」，他們認為：「別人就不會那麼難過」、「我可以跟他交朋友，也可以一起好好地玩，有更多朋友」。由於「好好地說話」計畫推出不久，接著就是為期一週的旅遊教學，還要上行前課，所以，有兩個星期沒有積極地進行相關的教案。 儘管這樣，在計畫推出四個星期之後，還是有一些進展；一年級的，如果有大人在，有衝突時，比較不會有不好的語言。二、三、四年級的，都很能說自己的感覺，也能很快地判斷哪些話是不好的。五、六年級的，負面的語言說得比較少了。
家長那邊，有兩位比較積極；一位每天寫信給孩子、一位家長每兩個星期個別陪伴孩子一次。 帶孩子想：「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件事？」 接下來的這一個星期，老師繼續與家長保持聯繫，有的老師邀家長共讀《父母效能訓練》那本書，有的老師會發一些資料給家長，一起討論。 同時，請相關的老師在這一週，個別地跟那二十一個孩子談有關他們講話不好聽的這件事；我們的觀察、別人的反應、對自己的影響、可以怎麼做？如何尋求協助？ 另一方面，也請老師在各班討論「負面語言」：什麼是負面語言？常聽到的負面語言、聽到的感覺、為什麼那些話會讓人不舒服？如何在保有原意的情況下，修正那個句子？聽到的人可以怎麼回應，來扭轉情勢？
老師們也各自針對生活中的偶發事件，提供一些教案。像是一年級的孩子正在傳一句話：「我跟你說一個秘密喔，那個×××，他弟弟和他妹妹…」，於是，導師小何說了兩個故事。 先說「畢老師的蘋果」，故事大意是： 湯米遠遠看到畢老師經過水果攤，竟然沒有付錢就拿了蘋果，他認為畢老師是「小偷」，開始傳話給全村子的人，村民和小孩都開始冷落畢老師。事後，湯米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，原來，老師每次都在幾天前買牛奶時，就先把蘋果的錢付了。 畢老師在球場上，把帶去的羽毛枕剪開，羽毛灑滿了球場。他說：「傳出去的話，就像羽毛一樣滿天飛舞，而每支羽毛就像是一個村民。你怎麼把羽毛收回來呢？」
說教 討論的時候，大家都覺得沒有求證就跟著傳話是件危險的事。小何問：「如果有人跟你說：『我告訴你喔！小何的弟弟和妹妹做了一件好笨的事！』你要聽？還是不聽？你可以怎麼辦？」
不等孩子回答，小何又說了「蘇格拉底的故事」： 有一天，蘇格拉底的一個學生匆匆忙忙地跑來找他，說：「老師，我告訴你一件事...」 蘇格拉底說：「等一下，你想告訴我的事是真的嗎？」 「我剛剛聽來的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」 「如果不是真的，至少也該是善意的。你要告訴我的事，是善意的嗎？」 「嗯...不，正好相反。」 「哦，那麼，你這麼急著要告訴我，是重要的嗎？」 「並不是很重要。」 蘇格拉底說：「既然這個消息並不重要，又不是出自善意，更不知道它是真的還是假的，你又何必說呢？說了也只會造成我們兩個人的困擾罷了。孩子啊，不要隨意聽信搬弄是非的人所說的話，因為他不會是出自善意告訴你的，他既然會揭發別人的隱私，當然也會同樣地對待你。」
孩子們覺得蘇格拉底的回應很好。 小何：「森小有沒有類似這種傳話的情況？」 「有。」 接著，根據可能有的狀況，例如： 「我跟你說一個秘密喔，我看到那個人的內褲是紅色的...」 「昨天半夜，走廊上有一道白色的光...」 「聽說，小何偷偷走進青蘭辦公室...」 讓每個孩子試著練習，聽到這些話的時候，要怎麼回應。 孩子們除了會說：「是真的嗎？」、「是重要的嗎？」、「是善意的嗎？」，還會加一句：「既然這樣，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？」 在接下來的那次會議，針對幾個比較沒有起色、爸媽還沒有特別投注心力的孩子，我請老師們，每個人「認」一、兩個，很用心地呵護、疼愛。
要教孩子說好話，「疼愛」是基本功。兩個星期後，報告「成果」。 一位老師每星期會寫一封信給她「特別疼」的孩子，然後，唸給孩子聽，平常時，也會刻意找那孩子聊天。慢慢的，孩子會主動找她談心事，也比較能跟同寢室的好好地相處；有的老師每個星期有三天為孩子講故事；有的是每天寫讚美卡；有的老師下班後，特別留在學校疼她「認」的兩個孩子，抱抱他們，為他們唸故事書，其中有一個的轉變是，不會跟人大聲地說話了。 粗略地評估，從「教孩子好好地說話」計畫執行開始，將近兩個月的時間，大約四分之三的孩子都有明顯的進步。 於是，再請老師幫忙確認那四分之一的孩子有沒有注意力缺失的困擾？
「試著從這樣的角度來協助這些孩子，並不是另闢一條新路，事實上，前面的所有作為，都是在這個主軸上，譬如，請家長疼愛小孩、教孩子適當的時機說適當的話、讚美鼓勵孩子、疼愛孩子…不都是協助分心的孩子的方法嗎？就算一個孩子不是注意力缺失，這些方法對他來說，也是有益無害的。 請大家繼續疼愛選定的孩子，並且，與這二十一個孩子的家長保持聯繫，鼓勵並協助他們，用好的方式跟孩子相處。同時，不管是生活還是學科，我們都要協助孩子條理化、結構化，並且，適時地加以鼓勵，不過，『疼愛』還是基本功。」 學期結束時，當初，在小懇親提到孩子會說不好聽的話的那位家長，特別來謝謝我，說孩子改變好多，不但不再說難聽話了，還變得溫柔又善解人意。
新的學期，為了延續上個學期的「好好地說話」，我們選了「來當善意使者」當作學期主題，同樣的，還是有一個特別小組，每週固定開會。開學週，先後推出了一些相關的教案，開學才一個星期，就發現，很少聽說有什麼孩子會講難聽的話了。 老師持續「打好話」，孩子慢慢開始說好話。接下來的每一週，都會進行一些教案，譬如，請孩子說「自己真心付出」的經驗、如何分辨一句話是「評論」還是「觀察」…然而，老師持續地「主打」五句好話，卻發揮了相當的影響力。 第一個星期，我準備了三十幾句「好用的話」，例如： 「需要我幫忙嗎？」「好！沒問題！」「我猜，你不是故意的。」「不要急，慢慢來，我們等你！」「我剛剛那樣說，讓你難受了，對不起！」「怎麼辦？我的看法不一樣耶，你要不要聽一聽我的想法？」「需要我再說一遍嗎？」「真好！」「你真好！」「有你真好！」「沒問題，我喜歡陪你們！」「你還好吧？」「早安！一大早看到你真好！」「謝謝！」「對不起！」
請老師們各自挑選五句，在班上「主打」。剛開始，都是老師說，小孩不太說。有一位老師在課堂上，請孩子寫劇本，把「好話」都編到劇本裡。從那之後，班上的孩子比較會說：「謝謝！」「對不起！」同學之間的相互指責也變少了，雖然，被人家碰到的時候，還沒有辦法說：「我猜，你不是故意的！」但是，不會像以前那樣，動不動就生氣。 老師們持續地「打好話」：「早安！」「沒問題！」「一大早看到你真好！」「我幫你！」慢慢的，連一年級的孩子都會說：「我剛剛說的話讓你難受了，對不起！」 一個三年級的孩子被問到「怎麼樣可以不生氣？」她說：「我心裡一直想著一句話，讓自己冷靜下來，講話之前先想一想，說話的時候就不會兇。」她說，最近放在心裡的一句話是「我猜，你不是故意的！」
現在，走在校園裡，幾乎看不到什麼面紅耳赤的場面，也聽不到什麼帶攻擊性的語言。偶爾，會看到孩子，對前來邀他上課的老師，一面說：「謝謝你的提醒！」一面跑進教室；在餐廳門口，同時有兩人要進出時，偶爾會聽到有人說：「你先請！」；在走廊，偶爾會聽到一聲：「好！沒問題！」 這是森林小學正在發展的新文化。
本文作者為人本教育文教基金會森林小學校長。 本文內容為作者個人言論，不代表公共電視立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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